妖精不哭_睹物思人_海天散文

    1     泽西常常在晚上拉着我去屋顶乘凉。晚风习习，我的长发在夜色里飘起来，他的声音像从遥远的阿拉斯加传过来，讲的是同样的故事。     泽西十二岁的时候就遭遇了自己的初恋，真是个可怜的家伙。说可怜是因为，也就那一天，他忘记了十二岁以前包括那天发生的事，但在梧桐树下，嫩绿的裙，透明的翅膀，尖尖的耳朵的模样却印在脑子里。始终不忘。     他问：“左拉，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精吗？”     我微微地笑：“泽西，没有妖精还有我。”     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说这样的话，泽西依然是那种迷蒙的表情：“你不需要相信。可是我要找个妖精做我的新娘，一辈子在一起，不离不弃。”     我忍不住在心底叹气，泽西，这么多年了，我始终跟在他身后，屁颠屁颠地像个小跟班，可是他看不见我。     2     我要解释一下四年前发生的事。还有，我，左拉，是一个妖精。     那天是整个夏季很热的一天，天大旱，每家的窗子都关得紧紧的，蝉拼命地叫，大地上的植物纷纷渴得跟我要水喝。可是，我只是个小小的树妖，能量是有限的，好不容易安抚好躁动的植物，我已经累得元气大伤，一个不留神，隐身术破了。真是无巧不成书，恰好，泽西放学经过，看见了我的模样，四目相对，没等他或者我有什么反应，泽西已经眼白一翻晕了过去。     小恶魔海木站在泽西的身后冲我不怀好意地笑。     “喂，是我不小心才让他看到的，不关他的事。”我知道事情的严重性，海木一直跟我做对，几百年了，他以此为乐。况且地狱的恶魔家族有个心照不宣的约定，凡是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的人类，都要死。     “你紧张他？”海木眯起来眼睛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。     是紧张，毕竟这个家伙是无辜的。我愣了一下说：“小恶魔，你放了他吧，这次我认输。”     “他喜欢你呢。”海木抱着肩膀答非所问。     我恶狠狠地瞪他一眼：“偷看人家的内心，卑鄙！”     “想不想救他？一句话。”这次，我确定海木在打鬼主意。“说吧。”我叹口气：“我不想因为我伤害无辜。”     “很简单，他可以不死，但是这天的事情会全部忘记。而你，要放弃法力。变成一个普通的女孩子，留在他身边，直到我回心转意，你才可以自由。”海木斜睨着我，挑衅似的笑：“怎么样？你可以吗？我善良的小妖精？”     “真卑鄙！”我咬了咬唇，看看地上神智不清的男孩毫不犹豫地点了头。     3     事实上，那天，我一点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答应下来，而海木也在那天消失得无影无踪。他大概真的想让我在人间做一辈子的人，然后生老病死。不过，能和泽西在一起，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好。     清晨，我照例在院子门口等泽西，太阳的金有点眩目，似乎有一种眩目的黑色正在慢慢爆发。我顿时有点恐慌，海木终究不会放任我一辈子无忧无虑。黑暗笼罩，结界肆意地铺张开来，我屏住呼吸，海木披着黑色的斗篷歪着嘴巴不怀好意地笑。     “小妖精，这四年你过得好不好？”看他的表情就知道，这绝对不是多么真心的问候。     “很好，我可以走了吧？”泽西肯定在院子口等我呢。     “你喜欢上他了？”     “没有。”我垂下眼睑有点心虚。     “你不诚实，而且将会为此付出代价。”海木真的是看不得我好过。     “你现在如果想杀我就同捏死一只蚂蚁差不了多少。”     “我不会伤害你，你走吧！”海木的手一挥，黑色瞬间褪色，海木消失在视线里，那句“你想玩什么把戏”卡了在喉咙里。     结界退去，阳光晃晃地闪疼了我的眼，泽西没有在院子口等我，我抬了手腕看表：OH，MY GOD！迟到了！那小子也真不够意思。     4     泽西一上午都心不在焉。     放学的时候，我走在他的前面，他紧跟着，我们各怀着心事，心照不宣。许久，他忽然紧走几步挡在我的面前：“左拉，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妖精吗？”“泽西……”“我看见了，我真的看见了，今天早上，那个绿色的妖精，她真的出现了。”泽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，我的脸色瞬间苍白，海木，海木那个卑鄙的家伙。     “泽西，你听我说，你今天早上看见的，并不是你记忆里的妖精。这一切根本就是错误的。这根本就不该发生。”我胡乱的解释却看见泽西眼里的精光渐渐暗淡下去，我的心里一紧。     “原来是真的。”     “什么？”     “你喜欢我对吧？”     我愣了一下，这是泽西一直都不肯面对的问题，许久，我低了头：“是的，我喜欢你，所以也喜欢你像我喜欢你一样喜欢我。”     我再抬眼的时候，看见的除了泽西冰冷的眼还有……我自己？怎么会这样？我站在泽西的身边与他手指缠绕。“我”笑得讽刺。我低头看自己，阳光下，我的身子空落落的，无依无靠的孤独。海木！他偷了我的影子，我原身的影子！     “你骗了我四年。我身边的这个妖精才叫左拉，而你在四年前抹去了我的记忆对吧？我都知道了。对不起，不管你是谁，我还是不喜欢你。”泽西的眼中有泪光，却握紧了手中的小手。另一个左拉楚楚可怜地依靠在他肩膀上：“你看他连影子都没有，只有恶魔才没有影子。”     天那么热，我的心却冷得发抖。我恶狠狠地盯住泽西的眼睛，问：“你相信我，还是你身边的那条影子？”     泽西低了头，很久，回答：“我没有办法相信了。左拉，这个妖精，我喜欢她很久了，对不起。”说完扭头离开。     我站在原地，头顶大大的太阳，我身下空落落，肩膀一抽，眼睛掉下来。海木出现在眼前：“左拉，人类都是不可以相信的。”我像没看见他一样，愣愣地转身离开。这一次，海木安静非常。     5     我被世界遗弃了，没有法力，回不到妖精国。没有影子，不敢出现在阳光下。没有泽西，他的幸福和快乐与我无关。     这天下课，我又在偷看泽西跑到角落里和影子左拉手牵手，眼对着眼，心微微地疼痛。海木拍了我的肩膀：“左拉，我要把法力还给你。”我扭头看了他一眼，躲过他亲热的手，木然转身，他大叫一声：“你变傻了吗？”“我本来就不够聪明。”话未落，我的身子已经飘到半空中，绿色的光陷落在头顶，嫩绿色的翅膀喷涌而出。     “你不该把法力还给我，因为这样你以后就不能控制我了。”     “不把法力给你看着你生老病死，这样就有用吗？”海木瞪了我一眼就没了踪影。我连忙隐身回到家，再过一个小时，我的影子就会回来。到时候，泽西会怎么办？     夜色浓的时候，泽西来敲门，我们对望，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绝望。他说：“去屋顶吧。”他像往常一样牵了我的手小心翼翼地爬上房顶，风吹了过来，我的眼湿了又干。     “我不原谅你。”我说：“泽西，我不原谅你。”     “我也不原谅你。”泽西笑了：“左拉，你到底叫什么名字？”     我的心一震，四年的相持，终究敌不过爱情。     “我叫左拉。”     “那好，左拉，我求你把我的小妖精还给我。我知道你把她锁起来了，不要再害她了，如果你喜欢我就不要看我继续受折磨，否则那就不是爱情。”泽西并不激动，只是用那深深的哀伤锁住我的心。     “泽西，你在被折磨吗？”     “是的。”     “那你爱的是四年前的那个小妖精，还是现在的小妖精？”     “有什么不一样吗？”     “回答我。”     “在我的心里，我爱了她四年。”     我微微一笑，这还有什么好留恋的，他爱的只是妖精，而不是现在的我。但是，我喜欢他，喜欢一个人是要他快乐，而不是见他被折磨。     6     我离开了泽西，终究是要离开的。     海木坐在枝头笑得邪恶：“左拉，看吧，人类所谓的爱情不过如此。那个家伙现在每天都魂不守舍的，心心念念的却不是你的离开。”我皱了一下眉，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：“你疯了吗？你竟然还想回去看他。”“卑鄙，你个偷窥狂。”我狠狠地骂。     “左拉，你个笨蛋！”     “海木，你个混蛋！”     我气呼呼地旋转变成人的样子，冲海木吐了舌头就离开。     泽西坐在台阶上，眼光悠远缠绵，我的心一寸一寸地柔软。我叫：“泽西，我回来了。”泽西睁大了眼睛几步跑过来抓了我的肩膀，用力地摇晃，像摇一棵小树一样，摇得七零八落，树叶纷飞：“你把她藏哪里去了？你快告诉我，我求你了。”     “……”我一时茫然，无言以对。     “真的想知道，你的小妖精在哪里吗？”海木忽然出现，泽西吓了一跳，海木竟然变成天使的模样，看似纯洁，我知道，该是落幕的时候了。     “海木，非要这样子不可吗？”     “恩，我不可以让你继续胡作非为下去。”海木眼神竟然是正经而坚定，我心里苦笑了一下。     7     “你说什么？”泽西睁大了眼睛，泪水瞬间弥漫了双眼：“只要从你手里的银剑刺穿了她的胸膛，她在小妖精身上下的蛊就可以解除？”     “对的，我是天使，手上不能沾了恶魔的血。”海木将剑塞到我手里，退到一边，口里念着“改头换面”的咒语。我的身体一阵疼痛，只不过几秒的时间已经面目狰狞。     泽西惊讶地看着眼前的我，嘴里喃喃地喊：“左拉？”     “你相信吗？”我反而没了泪，坚定地问他：“你相信你眼睛看到的吗？”     “你还想救你的小妖精吗？”海木在一旁冷冷地问。     泽西手里的银剑颤抖成一团，他盯着我的眼睛，许久，“啪”地一声，剑落在地上：“我不能这么做，毕竟，四年了，她没有害我。我还要相信什么？”泽西扭头就走，海木愣在当场。我捂住嘴唇，没等我笑出来，泪已经泛滥。海木忽然变得狰狞，他痛苦地吼一声拾起来手中的剑就向泽西的背影上刺过去。     “泽西！”我绝望地尖叫，闪电般地飞过去，泽西回头的一瞬间，我已经挡在他的身前，那柄银剑在我的胸口，血染红了绿色的衣衫。妖精和恶魔一样被银剑刺中就会显露原形，然后魂飞魄散。     “左拉！”海木和泽西一起大喊。     “左拉，你这个笨蛋！”海木的剑尖上滴着血，他高大的身子微微颤抖，我冲他微笑：“你不是这样希望的吧？你是想杀了泽西，让我痛苦，对吧？”     泽西的泪落在我的眼里：“左拉，我怎么了，我为什么不相信你。”     “没什么，泽西，别哭。”我抚摩上他的脸，一切都结束了。     “不，一切都没有结束。”海木定定地看着我，忽然抓了我的手，暖暖的能量传到我的体内，疼痛渐渐小了，伤口渐渐小了，海木的胸口一片粉红。     8     这怎么可能？海木竟然拿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！     海木倒下去的时候，是倒在我的怀里，他微笑地像个孩子，他说：“左拉，你没想到吧？我喜欢了三百年，我用三百的时间告诉你这个事实，可是，你看不见我。”     我看不见海木就像泽西看不见我一样。     海木的身体渐渐褪色褪色，他的笑照耀在我的脸上，前所未有的温暖美好。我说：“海木，你才是笨蛋。”海木说：“我们都是笨蛋。”然后这句话随着他的声音消失在空气里。     泽西回过神来，小心翼翼地扶住我的肩膀：“左拉？”     “忘记吧。”我说。     “什么？”     “忘记我吧。”我闭上眼睛。     “不要……我不要。”泽西惊恐地抱住我：“我再也不要失去你了。”     “你说的爱一个人，不是要折磨她。你已经折磨了我太久，我也折磨了爱我的人太久。怎么释怀呢？”我微笑，然后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，泽西闭上了眼睛。     其实忘记了不是很痛苦的，痛苦的是有记忆的人，她会承担发生的一切痛苦。     9     泽西依然是那个快乐的泽西。偶尔他会静下来想想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他不知道的东西，不过也就是瞬间的想法。当别人问：“这个世界有妖精吗？”他会说：“没有！”我喜欢这个答案，真的。     我还是那个勤恳的树妖，天热或天冷的时候照顾那些脆弱的植物，累的时候也偷偷地跑去看泽西过得好不好，然后给他很美好的祝福。     原来的那一切似乎像梦一样，因为没有发生过，所以回到了原点。     可是，海木真的不存在了。